唐云扫视了一眼众人苦战之后的的惨状,最后遥遥的向那个凹陷坑中的石椅看去,朗朗的呼喊道:“酆宏将军,在下关于这把在外面翻找出来的青剑,有很多事情要向你请教呢!”
听得唐云这番话,那石椅之上的身躯端端的坐正了,头上戴着的破烂腐朽的头盔之中,燃出两道绿色的幽火,灼灼的盯着地上那把斜斜插着的青剑。
不知是谁在自问:你可是生来就如这杀神厉鬼,手染千万生灵之血?你可是目中从来不存仁念,只会笑看伏尸百万?
那个少年的温纯的声音远远传来:“酆将军,千年下来,你可还真的记得自己是谁么?”
眼前的青剑静静的立着,仿佛在向谁低低倾诉,那淡淡的青白光芒,只晃得人眼中一片模糊。
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,又是谁早已忘却抛弃的记忆?
营帐中有轻风吹拂,风中含着一股刺鼻的腥味,这种腥味对于酆宏来说,实在是再熟悉不过,因为这是血的腥味。
这世界上,只有一种地方才会有这般浓厚的血腥味,不是坟场,不是刑场,而是战场。
昏暗的营帐之中,酆宏坐在低低的书案前,在青烛映照下,一页页翻看着手中的宗卷。那厚厚地卷宗上面,密密麻麻的记叙的,既不是账簿,也不是粮草巨细,而是一个个陌生的名字。在这营帐之中,堆满了这样的卷宗,厚厚的垒成了一个个高台,真不知道其中记载了多少名字。
二十万,整整二十万岳国的俘虏的名字,都在这些卷宗里。
酆宏奉赤漠国帝王之命,率军征伐岳国,与敌军在这荒野中血战了整整七个月,双方死伤惨重。在上一次决战中,他终于击溃兵疲粮尽的对手,追杀十五里。斩敌三十三万,终获大捷!
他看着眼前的宗卷,耳中回想起那个白发苍苍的敌将在阵前投降时,对他说的话:“整整七个月!老夫与你堂堂对阵,虽败无憾,只是这二十万将兵,既然随老夫一起投降,老夫便把他们交付于将军你了!”那敌将一身盔甲染血,残破得不像样子,可是那堂堂的威严气势,让酆宏毫不怀疑这就是那与自己血战七个月,在缺乏粮草的情况下仍然不败不退的敌军主帅。
那位老将说完话便挥剑自刎,溅了酆宏一脸的血。脸上的那几滴热血却让他觉得寒冷刺骨,一直冷到了心里去……
酆宏正失神沉浸在回忆中,营帐的门帘被人卷起来,只见一个传令兵快步走了进来,屈身跪在地上,双手奉上手中的令信。
“将军!王有命。我赤漠国立国一百二十年有余,向来以战兴邦,布武天下。从来不需要任何俘虏!将军该知道如何自处!”
酆宏听了之后默然半饷,将手中的卷宗缓缓放下,挥挥手让那士兵留下令信出去。他自己从来不是什么心慈善良之人,既然身为三军之将,带甲百万征伐天下,哪一次不是万人伏尸,他又何曾心存仁念过?
只是这是二十万人,整整二十万投降的敌兵,那其中甚至还有三分之一的老弱残兵和孩子,若是战场交锋,刀剑无眼也就罢了,可是明明已经投降……
他闻着空气中弥散的那股浓厚的血腥味,眼前又浮现出家中妻子那翘首期盼的身影来。
那个柔弱的女人在自己出征之前,居然勇敢的训斥自己说:“妾不识大体,不明事理。夫君这些年来,战功益盛,杀气凛然,让天下人皆闻之色变。夫君战功累累,妾本当欣慰满足,可是妾还是要多嘴问一句,夫君可还记得当初年少之时,那报国之心,那维护天下之志!”
“妾自问倾心托付终生之人,是当年那淳朴青年!不知道夫君又以为如何?若是夫君仍以为这般屠戮杀伐,便是平定天下的大义,妾愿为夫君成全大义所杀的第一人!”
想到这里,酆宏突然怒喝一声:“我又怎么知道该如何自处!”说着从腰间拔出青剑,奋力斩下,将那书案一断为两半,使案上的卷宗撒落了一地。
账外的亲兵听闻异响,纷纷拔剑涌了进来,却只看见将军一个人拔剑立在帐中,呼呼的喘着粗气,都感觉有些莫名其妙。
副将心中微微一叹,走上前劝道:“酆将军…我等行伍之人,不存仁念,虽然这二十万…降兵本是无辜,但是我军尚需继续前行,粮草也难以为继……更何况王命已下。”
酆宏轻叹一声,望着那满地的卷宗,眼神仿佛深深的陷了进去……
回忆么?那又算什么东西,终究会随着这岁月流逝而去,还能让自己自己有所回忆的旧物,终究会越来越少,除了身上这破烂腐朽的将军战甲,就只剩下地上的那把青剑了么?
唯有这生死定数,强弱胜负,才是天地永存的真理!
插在地上的青剑突然一阵震颤,突然飞起落入了石椅上那人的手中,那头盔中的两道幽幽绿火突然抬了起来,朝着唐云疾射而来。“小子,知己知彼,固然是不败之道,你有胆量放弃这里的废物同伴不顾,去剑冢中挖我的往事,就以为自己稳操胜倦了么?”
唐云一边淡定的微笑着,一边从容地向前方远处的石椅走去,仿佛那里坐的不是一个杀神,而是一个多年未见的好朋友一般。他的每一步仿佛都走得很慢,似乎毫不在意那崎岖走道上的尸体,也不害怕那旁边滚滚翻涌的血池,宛如闲步走在鲜花满地的林道上一般悠闲自在。
石椅之后,那忍痛瘫坐在地上的凌紫枫看着他这番模样,恨恨的低声骂道:“好个混蛋弟弟,也不怜惜人家坐在这可怕的杀神旁边动弹不得。若是你这么慢慢走过来的时候,人家让这怪物给杀了,做鬼也要缠着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子不放!”
一根骨矛远远朝着唐云飞射而来,却只是插在了地上,只见一道黑光闪过,唐云闪现在另一处,还是闲庭信步一般慢慢走着。
“赤漠国三军统帅,大将军酆宏,屠杀岳国俘虏二十万,老幼残兵无一幸免,让天下间人震惊恐惧。二十一日之后,酆宏率军攻下岳国首都……”
一根根的骨矛攒射而至,唐云一边精确的用灵觉掌握着骨矛来袭的方向和速度,一边用着瞬移灵活的躲避着,甚至还有闲暇一字不差的念出在剑冢中发现的那些铭文。
“赤漠国帝王为安抚岳国领地,降罪酆宏,赐死全部亲族,仅发妻一名。酆宏之后得知爱妻丧命,愤而起兵逆反,与帝军鏖战三日,死伤百万,终于兵败力战而死。”
唐云一边朗朗念道,一边心中忐忑不安的想:这家伙怎么这样挑衅都不失控,真不知道他从哪里找出这么多骨头扔过来,你真当我唐云是狗么。
那石椅中的人突然停了手,不再投出致命的骨矛,只是孑孑笑道:“嘿嘿,又一个天机传承者,这千年下来,莫非这天机传承者也变多了?你小子有些意思,挺像那个用剑的家伙,都让我非常的想杀掉,以至于兴奋得浑身发颤啊!!”
唐云此时几乎已经走到了石椅近前,继续说着:“酆宏一人杀无数人,恐死后化身凶神厉鬼,不得墓葬。王命就地深埋尸骨,加以封印!”
那石椅中的人突然大笑起来,连浑身的盔甲也撞得“嗑”“嗑”的响着,他盯着眼前的少年,一字一句的沉声说:“我杀了无数人?哈哈!!一国之将可杀万人,一国之君又可杀多少人。而他只需要杀掉那个蠢女人,我从此再也无所拖累,便是化做凶神厉鬼又如何!千年之后,那昏君早已化做黄土烟尘,我还好好的在这里杀尽天下废物!”
那人话音刚落,唐云突然心中一惊,连忙飞跃而起。只见脚下的地上许多白色的骨刺破土而出,向上对着唐云追去。他在半空转身不得,眼看就要被这些骨刺射成刺猬,只把远处一直担心看着的路灵吓的花容失色。
唐云在半空险险的用瞬移躲过,匆忙间闪出的方位不准,又差点跌落到血池中去,他跌跌撞撞地落在地上,缓缓的平复自己的呼吸,警惕地看着眼前石椅上的那人,提防着其他的阴招。
“嘿嘿,怎么了,你觉得我本应该傻乎乎的才好么?兵不厌诈乃是常识,我千年前用兵如神的时候,你小子还没……”那人说着说着停了下来,有些奇怪自己怎么有些失神了,这些过去的无用记忆终究只是累赘!为什么自己还是没有抛弃得干干净净!
唯有杀戮的无敌力量,才能永存!若是我有能轻易杀掉这天下人的力量,她又怎么会被一个昏君……
唐云站直了身子,对着那人嗤笑一声:“我倒是真想知道,你自称凶神厉鬼,又是怎么样的摇尾乞怜,才能让那千年前的好心剑仙不将你打得魂飞魄散,留下了你这么个大祸害?”
那人用附着盔甲的手在青剑的剑刃上轻轻抚摸,颇为配合的回答:“嘿嘿,此地乃是我与那昏君率兵对决之处,埋骨无数,若是没有我这个凶神来镇着,此处也就是个鬼地。所以那人实力虽强,其实也是个蠢物,说什么千年之后自有定数。我这千年来每隔五十年便派出厉鬼杀光这村中的人,引来你们这些修道人,让厉鬼们杀个痛快之后,平白给我添了不少废物下属。”
“看来那剑仙虽然不杀你,还是将你困在了这里。至于那剑仙留下的宝剑就是你散出的谣言?想来你以前杀的都是一些无名小仙,所以没引起什么注意。只是为什么这一次偏偏搞得这么大阵仗,连几个大门派都扯了进来?”唐云自己一边思索着,一边怀疑的问了出来,自己随时都紧绷着身体,准备躲避那人的暗算。
凌紫枫眼看这唐云都走到了近前,却对戚戚可怜的自己不管不顾,跟着那怪物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。她只觉得心中一片恼怒,用幽怨的眼神恨恨的凝视着他。
说来也是奇怪,凌紫枫刚才与这石椅上的怪物决战之时,就是受了重创也不绝对不愿意显露出一点软弱,偏偏此刻在这清朗少年的面前,装出一副娇柔可怜的样儿,只恨这个呆子不懂怜香惜玉的道理,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。
那人将手中的青剑插在了地上,用绿幽幽的眼芒盯着唐云,孑孑笑道:“嘿嘿,我可从来没散布过什么宝剑的传闻。你们来多少,我杀多少。不管为了什么原因来,我都是一起杀个干净。小子,跟你说了这么多,你可是准备好了?让我好好见识一下天机传承者的实力吧!”
唐云听到这里,脑海中不知道怎么浮现出一个影子来,一只鹦鹉的影子。他甚至还仿佛听到了那鹦鹉发出一阵阵尖锐难听的取笑声:“小子,本尊的游戏你玩得还开心么?若是活着出来了,一定给本尊好好讲讲心得感受。哈哈,哈哈……”
唐云摇摇头,把这恐怖邪恶的猜想甩在脑后,展颜一笑对着那石椅上的杀神说道:“想来你的妻子,一定是个好妻子呢!只是嫁给你这个偏执蠢蛋实在是可惜了……”
那人听了唐云这番莫名其妙的话,突然一愣,不知怎么的陷入了沉思。
唐云趁机连忙瞬移到凌紫枫身旁,将地上的少女横抱了起来,触手一片温软滑嫩,怀中一片芳香扑鼻,倒是有些沉醉呢。他心中只道,原来书上说的香玉满怀,就是这么个感觉呀,不错,实在不错。
凌紫枫惊讶间羞怯的挣扎几下,触动了腿上的伤口,疼得她咬牙切齿,干脆娇哼一声,仰头一口咬在了唐云的肩膀上。
唐云忍着痛,不敢耽误时机,抱紧了凌紫枫就瞬移开去,远远的逃向了辅子明等人所在的地方,远远的望见龙凌飞和路灵也躲到了那群人中,心中顿时放心了许多。
即使都是炮灰累赘,聚在一起也要稍微安全一些。当然若是不安全,那就是一锅端的全灭。
所幸的是,那石椅上的人听了唐云的话,即没有阻拦,也没有出手暗算,只是愣愣的看着那把青剑,自顾自的发神。
若不是你,若她嫁给的不是你又如何?
若不是你,她可是会在另一个男人的怀中,欣慰的看着膝下的可爱子女,安享那幸福的一生?
若不是你,她是否不用在每一个孤寂的夜里,担心着那出征在外的丈夫,那只会杀人的你?更不用担心会受你的拖累,在临死前都等不到你那最后一眼?
该死!这些烦人的事情,谁能知道……谁能知道啊!
那人在石椅上沉痛困惑着,这边凌紫枫在唐云怀抱中也是有些莫名的古怪感觉。
她生来被众人当作仙子崇拜倾慕,可是仙子无情,哪里容得凡俗之人近前。这些年来,莫说是男人了,就是连女人也没有搂抱过她。所以她在唐云的胸怀间,听得风声阵阵,倒有些不知所措了。不由得伸出双手搂住了他的脖颈,勉强维持着平静的面色,心中其实已是芳心乱跳。
这时候的她,哪里还记得起,是谁在那湖中对着那少年风情万种的诱惑调戏呢……
唐云感觉那双玉臂环上了自己的脖颈,恍然回想起在那湖中的妖娆身段和旖旎滋味,不知怎么的胸腹一热,心中倒有些别扭慌乱了。他在心中暗骂道:什么凌云仙子,根本就是妖女。千万不要乱了心神,这可是生死攸关的时候。他连忙对着怀中的凌紫枫说:“你腿上的伤不要紧,只要冰璃用仙疗术很容易便治好了。”
怀中的佳人心中一片羞怒:“谁让你看人家的腿,你这无礼混蛋都看了些什么地方了!”她说完又是咬牙切齿地扑上去想要乱啃,幸好被早有防备的唐云躲开了。
说话间,唐云已经抱着凌紫枫瞬移到了众人跟前,所幸的是大家都在:郭童,辅子明,怜心,陆灵,龙凌飞,展秋白等人都在……
都在么…
真的都在么…
“冰…冰璃呢?”唐云突然停住了脚步,直直的看着那在怜心怀中沉睡不醒的白衣少女,脑中惊雷震响间,自己的心中如同空了一般。之前一直在脑海中晃荡的那种不安的感觉,终究还是灵验了么。
他的无力地松开双手,无意中将怀中毫无准备的凌紫枫猛的摔落在地上,只把她的翘臀摔得生疼。
凌紫枫分不清到底是自己受伤的腿更疼,还是自己的紧贴地上的香臀更疼,或者是自己那受伤的仙子尊严更疼,她只管抬起头来,恨恨的朝着那无礼小子盯去,仿佛要用目光将他切得碎尸万段。
谁知仰头这一看,她却呆愣住了。
那个在生死之间仍然谈笑若然的唐云,那个在湖中应对自己惊世一箭也不曾慌乱的唐云,此刻却是一脸的绝望凄凉,甚至是愧疚悔恨。明朗的剑眉微微的变得锋锐起来,俊俏的面庞一片苍白,本来璀若星辰的双目变得漆黑凝滞,只管木然地看着众人护在中间的那个白衣少女。
凌紫枫刚刚含愤叫喊出:“唐……”就看着唐云从自己身上毫无顾忌地跨越过去,朝着人群中奔去。看着少年那决然远去的背影,凌紫枫似乎第一次觉得,哪怕自己在天下人眼中都是那高不可攀的凌云仙子……
可是在你唐云的心中,我凌紫枫又算什么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