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酒醒之后我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，买了一张飞往江南的机票孑然离开。下了飞机刚打开手机，就收到了几十条未接电话和好多微信信息。
很多人打来和发来的，有曲歌，有温润，当然还有白玉。最让我哭笑不得的是宋钟也发来一条微信，点开之后他的破锣嗓子就在耳边响起。
“兄逮啊，我听老妹儿说你联系不上了，咋的了这是？千万往开了想，别学我弟，好好的嚎～整明白了就给哥回个电话儿，挺惦记你的。”
我莫名其妙有点过分感动。一个粗豪的江湖汉子竟对我心存挂念，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觉。我赶忙给宋钟回了一条微信：“我没事哥，就是出来玩玩，在飞机上关机了。过几天就回，到时候咱哥俩再聚。”
点开曲歌的微信头像，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给她拨了电话。几乎是瞬间就被接通，电话那头传出曲歌带着哭腔的声音：“你在哪，在哪？我们都要报警了你知道吗，你别这么吓我……你要离开一卓小屋就离开吧，我不拦着你了……”
“我没事的，别担心。”我心下歉疚，这么一声不响地离开确实有点吓人。
“大家都在吧，你打开免提，我就不一个一个打电话了。”我对曲歌说道，随后听到话筒的杂音大了一些。
“对不起各位。”我对着手机叹了口气，“让你们担心了。十分抱歉我做出这个选择，我知道这对任何一个人都是一种伤害。但是我已经决定了，也请你们理解我的想法。我在江南，现在很好。过几天我就会回去，请原谅我的任性和自私。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，传出白玉的声音：“弟弟，你出去转转也挺好的，在外面自己要注意安全。回来之前你每天都给我……我们打个电话报个平安，好吗？”
“应该的。”我赶忙答应道，“玉姐对不起啊，是我考虑不周全。每天晚上八点吧，大家都在一起，我会视频给你们报平安。还有，我每到一个地方玩都会自拍发圈，大家要记得点赞哟！”
手机那头传来曲歌破涕为笑的声音，我也笑了：“你说至于吗，才几个小时而已，你报警人家也不立案啊。别哭了，我知道错了。我答应你，以后无论我到哪里都会提前告诉你。”
“你再也不许离开我。”曲歌抽抽噎噎的声音传来，“一秒钟也不许。”
“是，小的知罪。”我又开始嬉皮笑脸，“以后您一根绳子把我栓腰上就对了，除了睡觉上厕所，小的鞍前马后，寸步不离。”
气氛缓和了下来，我挂掉电话上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大华书场。进场找到位置坐下，一位身穿墨绿色旗袍的老年女艺术家正在表演《白蛇传》，演到精彩之处，赢得满堂喝彩。老艺术家亮着身段谢幕，眼睛里的泪珠和她胸前的珍珠项链相映成辉。
怀着满腹心事出来旅行，那简直是糟践时间，更是在糟践钱。已经过去三天了，我每天都闷在酒店里，睡醒了就出门就近找家小店，点一杯清茶吃一笼蟹黄包，靠在凉亭的柱子上听着我几乎一句也听不懂的各种民间曲艺。
我不知道听到的是越剧还是评弹，也或许是评词等更为小众的艺术形式吧。技术上不用说，比安宁唱得好多了，但是我总感觉她们的唱腔中缺少了点什么。安宁唱得并不太好，很多咬字吐词都带着一口略显土气的北方口音，但是当她把自己的感情融入到曲艺当中，在我耳中却不亚于那晚大华书场中那位德艺双馨的老艺术家。
“侬好！”一声轻柔的女声在耳边响起，我回头看到一位年轻的女孩儿站在身边。我奇怪地两边看了看，用手指了指自己。
女孩儿点头表示她就是在叫我。纵然此时心乱如麻，我也坚持要表现得绅士一些。
“有什么可以帮您的？另外我是外地人，听不懂江南话。您可以说普通话吗？”我站起身对女孩儿说道。
那女孩儿一身雪白的短风衣，半长的褐色皮靴，圆圆的脸上似乎有点稚气未脱，但是眉眼之间流露出的精干却让人感觉她是个职场中的精英女性。
“偶蛮活西评词的，但是座位不多，在你身边坐坐好伐啦？”
我连猜带蒙，她可能是要在我旁边拼个座。起身把身边的座位用纸巾垫了一下，我对她做出个“请坐”的手势。女孩儿笑着坐了下来，我发现她长着和曲歌非常类似的大门牙。
女孩儿低声和服务员说了几句，不一会儿就在我们面前的桌子上摆了四碟点心，一盖碗龙井。女孩儿示意我尝尝点心，我正要谢绝，却发现那四碟点心竟然都是我从未见过的花式。忍不住心中的好奇，我又对那四碟点心多看了几眼。
江南的点心正如这里的风景和美女，处处透着一股无法言说的精致和柔美。女孩儿见我似乎对江南的点心不太了解，便小声和我讲解起来。枣泥拉糕，蟹黄烧麦，苏式方糕，鱼味春卷。我品尝着每一道精美的点心，听着耳边女孩儿的吴侬软语，一时竟忘了去听评词。
“你的普通话说得非常好啊。”我啜了一口香茶对女孩儿说道，“如果你一直用江南话和我讲解这些天下美味，那可就是对牛弹琴了，因为我听不懂。”
女孩儿笑着说道：“我在江南出生，但是在济城工作。所以我是会讲普通话的。”
我心中一动，这女孩儿竟然和我在同一个城市工作，好巧。她对我伸出手：“我叫甘甜。”
“啊……哇！”我轻轻捏了一下女孩儿的指尖，“江南女孩儿的名字竟然这么美，就像这精美的点心一样，让我感觉多看一眼都是一种亵渎。”
“侬嘴巴好甜！”甘甜笑得就像她的名字一样，“不交换一下名字，是不是显得很没有诚意啦？”
“陆文。”我歉意地对女孩儿——就是甘甜笑了笑，“很巧，我也在济城工……嗯，在济城生活。”
“那真是好巧哦！陆先生是来旅游的？”
“呃……我是无业游民，出来随便玩玩。”我尬笑了一声，“你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推荐给我吗？好吃的更好！”
“不介意的话就搭个伴好伐？”甘甜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，“我阿爸和姆妈已经去了济城，我要过几天才过去的，正巧这几天想放松一下。陆先生如果不嫌小姑娘儿累赘，就一起好伐啦？”
我很奇怪她为什么把“姑娘”后面也加个儿化音，或许是南北方语言融合得不利索？但是这江南的女孩儿说起话来似乎是自带一种让人不忍拒绝的温柔，我自然也不例外。
于是我和她一起去了雷峰塔和三潭映月，一路上她给我介绍了很多江南美食。为了报答她请我吃点心，我买了很多特色小吃和她分享。我发现越是漂亮的女孩儿饭量越大，甘甜比家里那三位有过之而无不及，直到我吃得肚皮滚圆，她还在吮着指头，兴致勃勃地大嚼着一盒鲜汁鸡脚。
一起游玩这几天我和甘甜的话题逐渐多了起来。我当然不会对她提起现在的窘况，只是说想重新回济城找一份工作。甘甜对我的想法很赞同，说了很多鼓励我的话。她提起让我去她所在的公司工作，但是我不想再借助任何女人的帮助，婉拒了她的好意。
疯玩了几天，我心中的郁垒宣泄得差不多了，萌发了回家的想法。甘甜也该北上济城，我们又顺理成章地乘坐同一航班返回。飞机落地之后我把她的行李提到出租车上，她对我笑着伸出了手，意味深长地说道：“有缘再会。”
“再见。”我挥手送她离去，看了一下时间，差不多是一卓小屋开工的钟点了。我打了车奔向一卓小屋，哪怕我明天离开，今天也要回去做一个正式的告别。
这也算一种有始有终吧，我自嘲了一句，嘴角露出苦笑。
举报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