和那些心比天高的少年不同,我从来就没把自己当成过救世主,我最大的愿望其实就是想守着爷爷过日子,如果忘芝能回来,我这辈子都不想走出徐家铺。
可事与愿违,我最后还是被各种世事裹挟,最终一步步走到了今天。
夜深人静的时候,我也会扪心自问,如果我当初没给眼镜指路,是不是我的人生会有所不同?
回答是不一定,就算我当初没帮眼镜,也许会给别的人指路,或许也会在不经意间触怒那个戏服女人,然后我的人生还是会拐上这条大路,只是迟早而已。
那么既然这条路是必由之路,那还有什么好说的,学好本事照直走就得了!
半个月后的中午,老太再次出现在我家小院,此时的她已经没有先前那么凶神恶煞,一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,一渐月白色的褂子,一条深色宽裤,就像个寻常的乡村老太。
“朱大师,闺女的仇报了,俺来求一桩婚事,好让她走的安心。”
老舅磕磕烟袋锅,指着刘如意说道:“做坏事找我没错,可这是好事,你得问他!”
刘如意老脸一红,就说惦记着呢,只是没什么好人家,索性就再等等,都说事死如事生,不能为了应付差事,就把闺女随便嫁了吧?
老太听了再次红了眼睛,连说刘大师是好人,媳妇已被她扫地出门,只要把闺女的事办妥,她就是死了也心甘了。
刘如意坐镇徐家铺,附近的十里八乡只要有事都来找他,没过三天,还真叫他碰到一户。
男人也是意外身死,家里动静不小,他带着我和江涛去镇煞过后,就说起了赵琼华的事,对方的父母一听就答应了。
两家大人碰面,选定了日期,刘如意就不再管了,其余的就由我和江涛两人完成,这也可以看做是对我们的一种考验。
老舅很喜欢江涛这个孩子聪明机灵,还没什么坏心眼,不像我,蔫坏蔫坏的,就应该给刘如意当徒弟,让他头疼。
临走时他还叫我拿上黄纸朱砂,以防万一。
这些天跟着刘如意倒也学了不少南派画法,符箓起源于上古时期,是巫师或者萨满用来沟通天地的,到后来道教兴起,更是将符箓催生到一种至高无上的境地。
北派符箓瘦骨嶙峋,刚直不阿,像一条莽苍苍的仓髯大汉,南派符箓就有些像吴侬软语的小娇娘,风流俊逸,灵气十足。
刘如意见我画符流畅,随手而成,还问我学了几年了,肯定下了不少辛苦吧?
我回了一句几个月,他隔了好久才嘟囔一句,要不我收你做个干儿子吧?
老舅整整笑了一个下午,直到睡觉我都能听到他咯咯的笑声。
这门婚事的流程和阳间差不多,只是不吹打而已,一只写了男方生辰八字的小草人,被架在一匹白色大马上,江涛在前我押后,我们一行人在山道上踯躅而行。
月华如水,照耀出惨白的小径,我们一行人互不搭话,只顾埋头赶路。
到了女方家里,也一样是兄长背了写着赵琼华生辰八字的草人,安放在花轿之中,然后启程上路。
那几个轿夫本来是不信邪的,有的干脆是冲着钱来的,可起轿的瞬间却个个脸色大变,因为轿子忽然变沉了,而且不多不少,正好是百十来斤,一个人的重量。
一个草人撑死了也就十斤左右,那其余的九十斤从哪来的?
回城路上,江涛落在了后面,跟我说起他师父的趣事,我们两个聊得正起劲,前方突然停了,那个管事的老头忽然慌慌张张跑了过来,说前面没路了。
“这是一条大路,年前刚通车,咱们来的时候都好好的,怎么走着走着就成断头路了?”
牵马的后生刚嘟囔一句,就被老头抽了一巴掌,“不知道自己是干啥来了,张嘴就胡吣?”
我和江涛走到前面,果然看到一条公路被拦腰截断,前方是深不见底的沟壑。
徐家铺周围的村落,我自小就走了无数遍,可就从没见过有这么深的沟谷的。
我和江涛对视一眼,心道,果不其然,又来事了。
江涛掏出钓竿,一边组装一边念着咒文,我似乎看到鱼竿瞬间散发出一道道光华,但转瞬即逝。
这根钓竿是刘如意赐给徒弟的护身利器,里面添加了秘银、朱砂、砗磲,还遍布符文,都是刘如意亲手篆刻。
平时带在身边也不会引起怀疑,关键时刻能抽能打,还能当成魂器使用,简直是一举三得。
反观我自己,待遇就差了不是一星半点,一把锁魂针不能上飞机火车,只要是公共场合都不敢随意拿出来。
说白了,就是老舅不上心,就不知道给我弄一件类似的器物防身。
他在前面组装鱼竿,我就沿路安慰大家,说应该是入了障,一泡尿的事,不打紧。
说到入障,大家都松了口气,我们都在农村长大,荒郊野外的谁没碰到过这事,吐口唾沫撒泡尿再骂几句,也就散了。
可就在这时,我听到前方传来金铁交加的声响,于是赶紧让他们围成一圈,把花轿围在中间,而我则抽出锁魂针冲了上去……
江涛的鱼竿在夜色中光华闪闪,就像是一根加长的荧光棒,而每一次在夜空中甩过,必然溅起一丝火星,随之而来是一声声嘶哑的嗥叫。
江涛是一名孤儿,因为生下来得了一场重病,就被家人扔在了大街上,和狗子的遭遇差不多。
因为长期在阴雨中浸泡,他在医院住了大半年,又在庙里长到六岁,才被师父接回刘家。
而且他和我一样,不但能看得见阴物,还能听得见。
那些阴物嗥叫不绝,似乎无穷无尽,可身后那些人却懵懵懂懂,听不到一丝声音。
这让我想起那个穿着戏服的女人,以及它身后无穷无尽的黑色液体。
有了我的加入,江涛的压力大大减轻,有些埋怨师父提前不讲清楚,怎么路上有这么多的阴物聚集。
黑暗中那些蠢蠢欲动的家伙越来越多,到后来甚至开始向花轿进攻,我俩这才发现,它们针对的竟然不是我们,而是花轿里的新娘。
“你师父看准时辰和八字了吗,这些东西难道是来抢亲的?”
他娘的,抢亲倒是没少听过,可这大半夜的抢这样的亲,可是头一次听说。
眼看那些家伙一波波无穷期尽而来,我和江涛已经累得精疲力竭,慌忙中我大喊一声,“涛子,把鱼竿甩起来,给我争取时间,我要画符……”
说完也不管他答不答应,收了锁魂针,就拿出了朱砂符纸。
他娘的,怪不得老舅再三提醒我拿上这些东西,难道是早就知道在路上会遇到这种事?
老舅说过,干咱们这一行和战场上拼死拼活的人没啥区别,赢了就是赢天赢地,输了就是身家性命。
所以每一次干仗,都是九死一生,非如此不能练就一身本领浑身胆,也唯有如此才能称得上惊门中人。
江涛已经钓线甩成了一个大大的圆圈,钓钩所到之处噼啪有声,萤火飞闪,看得那些人一个个屏息凝神,大气都不敢喘一声。
而我则眼观鼻,鼻观心,心头略定后开始动笔。
画符要求诚意正心,还得有一口精气游走,只有这样画出的符箓才能有精气神三项齐备,才能真正达到沟通天地,镇压邪祟的目的。
十七张符箓,用了整整半个小时,我精神高度集中,浑然忘我,等我画完时才发现,江涛此时已经满身鲜血。
我给吓了一跳,连忙问,“涛子,咋回事?”
江涛摆摆手,连说这血不是他的,我这才松了口气,可那些人听了顿时炸了锅。
天老爷的,不是这娃的血是谁的,难道真有阴物不成?
“怕啥,人是万物灵长,它还能活吃了咱们不成,有啥可怕的?”
张嘴训斥了那些青年,老汉才抖抖索索走了过来,“来子,你跟俺露个底,到底是啥物件,有多少?”
“说不来,没数!”
老汉吓得脸色铁青,真以为自己回不去了,我这才笑着安慰说没啥事,没看我们都好好的,能把这些东西引出来也好,杀光了就干净了,村里也能少点怪事。
说完就把画好的符纸给他,叫他分发给众人,然后贴在脑门,自然平安无事。
老汉这才点点头,回去发下符纸后吩咐那些青年,说这两位少年都是懂法术的高人,只要听话乖乖不动,就不会有啥事的。
就在这时,江涛那边却出了状况,一头夜雾凝成的怪物,突然从夜幕中杀出,一头撞在他的胸口……
江涛惨叫一声,迅速后退,我趁机把他拉在身后,然后一针刺出。
“飒!”
怪兽一声戾啸,瞬间消散,然后在不远处再次凝结。
我回头朝江涛望去,只见他面色惨白,嘴角还留有血迹,可见对方刚才那一下确实厉害,竟然能把功夫和我差不多符江涛打到吐血。
我递了一张符箓给他,他问我干吗不贴,我笑着说,老子要会会它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