欧老校长的办公室与教务处在一栋大楼，可能考虑到老人家腿脚不方便，将他安排在了一楼靠内的位置。
齐林轻轻敲了敲门。
“请进！”
听到老校长苍老声音后，齐林缓缓推开了门。
老校长坐在办公桌后面，带着老花眼镜，正在细看手上一份文件。
对面端坐着两位西装笔挺的中年人，都是在开学典礼的主席台上能够占据靠前位置的校领导。
两位常务副校长。
圣言中学的常务副校长，大都是董事会成员，换句话说，在整个杭城商圈都算是大佬级别人物。
老校长抬起头，瞥了眼门口出现的齐林，满是褶皱的脸上破天荒露出一丝笑意。
看得两位正襟危坐的常务副校长暗暗咂舌。
他们虽然都是商界的名人，但在老校长面前却是丝毫不敢带有任何生意场上的气势，没办法，谁让他们都是老校长教出来的呢。
认识老校长几十年，他们很少见到素日淡然的老校长会对一个陌生年轻人露出这种笑容。
所以他们相视一眼，不约而同的将惊异目光投向了齐林。
齐林神情自若，静静垂手而立，这倒是让两位常务副校长赞许不已。
能有这份定力的年轻人，现在很少见了。
老校长挥了挥手，轻声道：“中午的宴会我就不去了，你们代表我过去就行，年纪大了，不习惯太过吵闹的环境。”
其中一位常务副校长似乎还想说些什么，老校长一瞪眼，硬生生将他到嘴边的话又瞪了回去。
两位副校长只得苦笑着起身离去。
路过齐林身旁时，他们都分别向齐林微笑点头。
齐林也一一微笑回应。
等到两个常务副校长关上门口，老校长笑骂道：“得了，别在那站着装三好学生，还不给我滚过来！”
门口还没离去的两位校园领导听着这句隐隐传出来的话，又是相视苦笑。
齐林屁颠屁颠的跑到老校长面前，又是端茶又是倒水，满脸讨好。
老校长不耐烦道：“少给我拍马屁啊，没用！你先给我解释一下，八年前你为什么不辞而别，中途退学？”
齐林撇了撇嘴，将茶杯放在老校长面前，但就是不愿意回答老校长的问题。
老校长一瞪眼，冷笑道：“小时候不是挺能说的，现在给我装什么哑巴？”
齐林坐在老人对面，皱眉道：“老校长，你就别问了，反正我是有不得已的原因。”
老校长将手中的文件往桌上一摔，怒道：“不说是吧，也行，反正你现在不是我学生了，不过这份体育老师的就职报告，我就要再好好考虑一下了。一个高中还没读完的坏小子，究竟能不能胜任老师工作还是个未知数吧？”
齐林这才发现，老校长手中拿着的，正是他的入职报告。
“老校长，这可是林家德董事长推荐的我，你就这么否定了不太好吧？”齐林小心翼翼问道。
“少废话，就算林家德自己亲自过来，他也不敢干扰我的决定。要不然你给林董事长打个电话试试？”老校长似笑非笑道。
“老校长，你这就有些蛮不讲理了吧？”齐林见老校长用工作来要挟自己，顿时有些傻眼了。
“我蛮不讲理？”老校长把面前的桌子拍的震天响，吹胡子瞪眼道：“你小子不告而别，一走就是八年，连句退学的话都不说，现在居然说我蛮不讲理？”
校长办公室外过往的老师们都好奇听着里面的动静，暗暗猜测谁这么大胆，惹得老校长如此生气。
“得，我告诉你吧，我当时失恋了，悲痛欲绝，不想在国内睹物思人，就出国了。”齐林无奈道。
“蒙谁呢？你小子天天换女朋友跟换衣服似的，会为了一个女孩寻死觅活？”老校长瞥了他一眼，淡淡道。
“爱信不信！”
老校长看了他一眼，突然问道：“现在还抽烟不？”
齐林有些莫名其妙的点点头：“没戒掉。”
老校长小心翼翼的打开抽屉，掏出一包万宝路，他先是做贼心虚的看了门口一眼，然后点燃一根，剩下的放在桌子上：“自己拿。”
齐林好笑道：“老校长，都这么些年了，你家里人还不管着你抽烟呢？”
“没办法，以前是儿女管，现在是外孙女管，日子苦啊。”老校长满脸陶醉的吐了口烟圈，然后继续道：“哦对，我外孙女你应该也见过。”
“我？见过？”齐林一脸迷惑。
“就是你们304班班主任，叶雨璇。”
“啥？”齐林顿时懵逼了。
“咋样，漂亮吧，我告诉你，她还是单身呦~”老校长笑眯眯道，就像一条成了精的老狐狸。
齐林也点了根烟，望着老校长满脸狐疑：“我咋觉得，你是想把我往火坑里推呢？”
“放屁！”老校长翻了个白眼，“就你小子的品行，跳火坑的也是我外孙女！”
齐林不屑的撇了撇嘴，不再言语，低头抽烟。
已经须发皆白的老人透过烟雾打量着对面的年轻人，有些感慨。
九年前，圣言中学新一届学生中，招进来一朵奇葩。
中考成绩全省第一，数学满分，英语满分，这样的成绩，完全可以进国家特级班，未来不可限量。
可那个家伙偏偏选择了圣言中学这所贵族高中，个人档案申请的理由也很奇葩。
因为我媳妇被你们学校给特招了。
圣言中学每年都会提供几个贫困生名额，用以资助那些品学兼优的特长生。
所以那个叫江玥的小姑娘，老校长有些印象。
然后在开学第一天，老校长就在办公室见到了这个叫齐林的奇葩天才少年。
原因是和高年级学长打架，用凳子敲破了一个学长的脑袋，还打折了另一个学长的胳膊。
老校长直到现在都记得刚见到少年齐林时的景象。
少年鼻青脸肿，但笑脸灿烂，见到老校长的第一件事就是掏出一包烟，嬉笑道：“老先生，抽烟不？”
以往碰到这种同学，老校长从来都不会给一丝机会，但是那次不知为什么，他破天荒接了少年的烟。
聊天时少年道出了打架的理由，是因为那几个高年级学长调戏了他的媳妇。
然后这年纪跨度足有两代人的老少就在校长办公室里喷云吐雾起来。
少年跟老校长讲了自己和媳妇的恋爱史，讲了圣言中学的教育弊端，讲了好多好多。
向来治学严谨的欧老校长，竟然认真听完了这个少年稚嫩的想法。
后面的一年里，少年经常会出现在校长办公室，有时是因为惹祸，有时是因为练习小提琴，还有时候是因为老校长想抽烟了。
第二年，少年突然不辞而别，退学手续都是某个级别不比老校长低的大秘书来代替办理的。
从那之后，老校长再也没有见过少年，只是隐隐听说少年失恋了，家里出事了，然后选择了出国。
时空交错，面前的青年和当年的少年渐渐重合。
老校长抽完一根烟，点了点身后的柜子，轻声道：“柜子第二层，是你当年留下的东西。”
齐林疑惑起身，打开柜门，第二层放着一个暗沉古朴的琴盒。
齐林沉默着打开琴盒，里面是一把保存完好的小提琴。
“帮你办理退学手续的人没要，我就直接丢在里面了，松香和琴的保养我不懂，都是雨璇弄得。”老校长的声音在齐林身旁淡淡响起。
齐林双手抚摸着琴身，低着头，谁也不知道他这会儿在想些什么。过了许久，他终于抬头，满脸灿烂笑容。
“老校长，想不想再听首曲子？”
老校长淡笑道：“拉一首吧，说起来你退学后，岳岐山那家伙还向我打听过好多次你的消息呢。”
岳岐山，国际知名小提琴家，欧建国老校长的好友，曾因听过齐林的小提琴而大起爱才之心，始终对这个年轻人念念不忘。
齐林架起小提琴，深吸一口气。
悠扬的曲调在这间办公室内缓缓响起，就像和煦的微风，拂面而过。
一曲梁祝，这首带着东方凄美爱情传说的曲子，通过小提琴拉出来，婉转动听。
门外路过的人大都不明所以，只有在学校待过多年的老教师们，才会彼此会心一笑。
这是当年那个刺头又回来了？
老校长闭着眼睛，手指轻轻跟着曲子打着节拍。
一曲结束，老校长睁开眼睛，轻笑道：“不错，看来这些年没有荒废这门爱好。不过我很好奇的是，比起当年，你这首梁祝似乎风格完全转变了，不再昂扬，而是带着悲凉，为什么？”
齐林微笑着回答道：“因为我长大了......”
举报
